这时节,小城的街头越来越多烤紫薯的摊子。
推车上偌大一个铁皮筒,里面隔出几层来,整整齐齐码着紫薯,底下是烧得旺旺的炭火。隔段时间,师傅就揭开封口的盖板,把紫薯翻翻个儿,用长长的铁钩子添煤球。烤好的紫薯,一溜儿排在一边,鼓鼓的身子,冒着热气,让人百看不厌。常有放了学的小孩子,挤在摊子前,买一个,顾不上烫嘴,贪婪地吃着,相互打闹着穿过扰攘的街市。
想起乡间的秋日,一地的紫薯藤,稠绿如绘。待到紫薯长得饱饱的,在地下一串串连成了片,用铁锹挖出来,摊在阳沟、田埂边晾,皮子一种浅黄,一种深粉,远远望见,还当是花,多了,更像胭脂街巷,洗却了残妆。整个十月,乡间弥漫的都是紫薯藤割下后长时不散的带着凉意与苦味的草香,混着紫薯新出土的甜甜的气息。
收上来的紫薯,过冬的时候在向阳的地方挖了土坑埋起来,能一直吃到第二年开春。浅黄皮子的紫薯,瓤是绛紫色的,偏甜,水气足,适合烤着吃,落着雪的大寒天,就着滚滚的茶,正好搪雪气。红皮子的则是浅粉色的瓤,没那么甜,粉质却更细腻一些,不小心就能噎着。玉米渣煮粥,白吃起来显得寡淡,非得加点这种紫薯,味蕾才能吃出欢愉。在老家,佐玉米粥的小菜,非腌萝卜干莫属,一定得秋天新腌的,才算完满。一餐下来,浑身冒着涔涔汗意,因为玉米紫薯粥慷慨的滋养,吃的人常常抱着胃,幸福得起不来。
农家人还喜欢炕紫薯,做饭临了,趁着灶膛里的锅灰滚烫,捂两颗进去,熟了扒拉出来,吃得一脸黑灰,也不嫌脏,反倒觉得是莫大的乐趣。或者直接贴到大铁锅的壁上,添一点水,搁一截柴火,不用人看着,尽由着灶膛里的细火慢慢地熬着,一开始,锅盖缝里还咝咝冒着水汽,渐渐没了,闻得到一些焦香,靠近铁锅的皮子一点点焦黄,流出浓浓的汁来,糖浆一样,惹吃。也晒紫薯干,切成条,摊在竹簟上晾干后,装进搪瓷罐子里,是小时候美味的零嘴。记忆里,那时候乡间还有卖货郎,颤巍巍挑着两只竹萝的担子,挨家挨户地叫卖,其中就有紫薯粉丝和,是纯正的实心实意的紫薯粉做的,凉拌小炒煮汤,怎么吃都吃不厌。
《基督山伯爵》里,卡德鲁斯说,过惯了贵族生活,就会怀念奶油大葱这些粗但饱满的香味了。如今,过惯了富足生活的人们,越来越怀念那些靠紫薯饱肚的清苦年月了。有时候常想,人生在世,不为沉浮事,亦不为风月愁,只为一口热烫的紫薯,就是无尽的幸福了。(东台农商行张娴) |